Nozu

与我们的疯狂和喜爱的花独处

禁止吸猫

芙芙和医生梅林的故事。cp闪梅。

梅林三十不到,腰椎不好脸皮好,看似桃花无数,实际没有一个正果。虽然他时任阿瓦隆医院副院长,但照样每天上班上得醉生梦死,加班加到天荒地老,好不容易休息就蹲在家里抓紧时间宅,大门不出,吃了上顿没下顿,靠草莓思慕雪过活,最后天天苍白如幽魂在科室走廊上晃荡。全体同事活得不比他好,每天也都要死不死,不知外面是晴是雨,自然没人指出他毛病。只有吉尔伽美什,他的顶头上司阿瓦隆大院长,还会知道嫌弃他头发长太长。“记得找时间去理发,你不扎头发在病房里晃荡,就像个会动的白拖把,能把心脏病病人吓死。”他这样评价。
梅林不为所动。头发长了就拿个最大号鸭嘴夹,刘海儿一把撸上去,露个额头完事。吉尔伽美什见了,又说他发际线要有危险。“你要不要去脱发门诊看看,我这有个预约位。”他说,顺手递给梅林一杯纸杯咖啡,此地无银地强调说是买一送一赠的。梅林恹恹接过。吉尔伽美什不知道他听进去没,但想了想还是又补充:“不是我自己要去才预约的啊,是别人送给我的。”
梅林说:“那我要去送给孔明,昨天他还在一边输葡萄糖一边跟我抱怨,说要是早知道阿瓦隆是这么个地方就不来了。我也是,早知道你是在骗我当初就不跟你来了!你这个大骗子。”
吉尔伽美什伸手用力揪他的脸:“你丫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我有没有骗过你?当初谁才是骗子?”
梅林哇啦哇啦喊痛,立刻投降:“是我,是我本人!”
吉尔伽美什这才松手,说闭上嘴喝你的咖啡去。梅林问:“烫不烫?”吉尔伽美什说:“已经放凉了。”梅林就喝一口咖啡,差点反喷出来。
“你个大骗子!”梅林哀嚎,嚎得整层楼都能听见。吉尔伽美什转头就走,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从背后砸下来:“干活去。”
日常对话结束。梅林非要闹腾一下才肯屁颠屁颠回工作岗位去。就像一潭死水,他每天要搅一搅,溅出点水花,才能给自己收拾出一个好心情,继续过他这无止境的蛋疼日子。

但是芙芙从天而降。芙芙天使面容魔鬼心,最喜欢抖抖兔子般的大耳朵,伸出小猫般的小爪子,然后用机关枪似的飞踢招呼梅林。梅林百思不得其解,觉得自己对待芙芙可算是仁至义尽,但芙芙却丝毫不待见他。
他在一个下冷雨的日子捡回芙芙,然后把袖子挽到胳膊肘,哼着歌给它洗热水澡,用吹风机把它的毛吹得蓬蓬松松,像一个刚出炉的圆奶油面包。为了解决芙芙的食物问题,他去宠物超市把最贵的猫粮狗粮各买了一种,转念想了想还顺便买了个大型仓鼠轮子一起带了回来。
芙芙丝毫不给他面子。梅林追在它后头跑,芙芙在客厅里挥着小四爪闲逛,不理食物也不钻轮子,挺胸抬头地到处溜达像是在巡视领地般端庄。梅林只能把狗粮猫粮送人,把仓鼠轮子拿来当书架。最后梅林决定暂时不管芙芙,先解决自己的食物问题,就去默默煮水开了桶泡面。泡面泡开,梅林伸一筷子下去,刚要吃,突然觉得肩头上落了沉沉的什么东西。他一扭头,看见了芙芙。芙芙跳上了他肩膀,然后把粉色小鼻子探了过来,嗅了嗅他的筷子尖。
最后梅林把泡面留给了芙芙,自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芙芙吃。梅林一边看一边想,芙芙到底是什么动物,他曾以为是猫,或者狗,再不济也是个松鼠,但芙芙好像哪一种都不是。他偶尔也会有像这样想不通的问题,而困惑也往往只是一时。但他却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谜底,直到最后他才对此有了点眉目。
为了芙芙梅林改了天昏地暗蹲家里不动弹的不良习惯,他每天抽时间出门带芙芙散步,在家里又跟芙芙斗智斗勇,把筋骨都活动开了。芙芙作息规律,又一定要吃跟梅林一样的食物,不管是什么,只要是梅林吃的,它都要抢过来分一杯羹,别的一概碰也不碰,哪怕梅林单独为它准备了一份更营养高级的。梅林侍奉芙芙主子累到趴下,芙芙还跳到他腰上蹦哒。梅林下巴磕着地板思考人生,终于灵光一现异想天开:芙芙可能是上天派下来专门来惩罚他折磨他的小魔鬼。

梅林曾经去国外躲了七年。第八年的时候吉尔伽美什远渡重洋,逮着了他。他在一家研究所里隐姓埋名当副所长,发表论文时保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前三位作者之后,只求默默躲在幕后销声匿迹。梅林自认为自己足够低调,但吉尔伽美什就是有本事找着了他。
他出现在梅林的研究所门口,堵他,梅林还以为自己工作过度出现了幻觉。然后吉尔伽美什约梅林去咖啡厅,去各种可以谈话的场所。吉尔伽美什说:“你还真喜欢做副的啊。”梅林对这位昔日同窗笑笑,说是啊。吉尔伽美什就说:“那你回国来,我让你做个够。”
梅林一开始拒绝了。
梅林有本事躲七年不被找到,整整七年他切断所有和旧时熟人的联络人间蒸发,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。但吉尔伽美什更有本事。他不仅有本事找着梅林,还有本事真的把他拖回了国。
“我曾在国外生活了一段时间……”梅林对芙芙说,“因为一个错误。很大的错误。我觉得那是我的错误,是我太自以为是,太傲慢的结果。而且,因为我知道那无法弥补,所以我最终选择了逃走。我远远地逃走了……虽然因为没办法放下老本行,所以最后还是去了霍恩海姆的研究所搞生命科学。但我想我永远不会回来了,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符合我这种人的结局……但是你瞧,很可笑对不对,结果我却还是回来了。”
芙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。
梅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它的脸:“如果你真是来惩罚我的,未免长得也太可爱了些。”
芙芙张嘴,啊呜咬住他的手指。

芙芙好像不喜欢梅林用对待通常宠物的方式对待他,它总是要跟梅林平起平坐,要吃梅林的食物,要睡梅林的床,不允许梅林心血来潮撸它毛拿它当减压,而是要尊重它。它唯一的让步就是任梅林给它穿上那件白色小外套,因为它好像还挺喜欢这个,也可能是因为这风格也和梅林平时穿的很像。
这一切梅林都能忍,觉得没问题,但当早晨他要去上班,芙芙也要跟着他走的时候,梅林就没法同意了。“你在家呆着,看家好不好,”梅林对它说,“我要去上班,你可不能跟我来。”
芙芙不高兴,不想看家,在门前打转。梅林和它周旋几十回合,总算看准机会,自己成功出了门而把芙芙关里面了。芙芙用爪子挠挠门,梅林隔着门说说好话安抚它一下,然后就抓紧时间火急火燎去上班了。
梅林没想到的是芙芙比他想象的更神通广大。
休息时间梅林坐办公室里喝咖啡,走廊传来喧闹声,一阵一阵的。他觉得奇怪,就打开办公室门探出个脑袋看发生了什么事。这个时候南丁格尔正好从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,身后跟了一群小护士。南丁格尔戴着塑胶手套,手里还提了个白白的什么东西,毛茸茸一大团。梅林定睛看清了,差点把咖啡一口喷出来。
南丁格尔提着的东西是芙芙。她揪着芙芙后颈托着它屁股,像捉拿实验兔子一样捉拿它。芙芙毫无挣扎,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。
梅林内心云潮翻涌:芙芙怎么会跑出来?还跟着他来了医院?它会坐地铁吗?狗可以上地铁吗?不对,芙芙不是狗……
可能是连带着表情也波澜壮阔了一点儿,梅林被南丁格尔发现了。南丁格尔提着芙芙,远远地朝梅林走过来。梅林伸着个脑袋,跟南丁格尔大眼瞪小眼,退也不是,进也不是,最后眼睁睁看着南丁格尔走到他面前。“副院长,你刚好在,”南丁格尔说,“你看,病房进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,对着病人乱叫,太危险了,我对它进行紧急消毒了一下,等会儿病房也要好好消毒一遍。现在该怎么处置,解剖了送化验科去看看是什么吗?”
芙芙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梅林说:“呃……这个,这不是只狗吗?它肯定是不小心跑进来的吧!赶紧放到医院外面去吧。”
南丁格尔说:“副院长,我建议你去预约一下眼科。这怎么可能是狗,你家狗长这样?”
梅林差点噎住,一边抹汗一边说:“那不管怎么说也不该送到化验科去,还是打电话联系动物检疫站吧。”
南丁格尔点点头:“对,那我负责一下,马上送去。”
芙芙使尽浑身力气,拼命挣扎了起来。它用力晃起身子,南丁格尔一时没抓牢,脱手了。芙芙朝前飞了过去,然后一脚飞踢,正中梅林脸蛋。
最终事情传到吉尔伽美什耳朵里。吉尔伽美什专程去了梅林办公室,一开门就看见梅林被一个毛团摁着脸,梅林正非常努力地要把它从脸上撕下来。
吉尔伽美什站着看了一会儿,等梅林好不容易把毛团从脸上扒下来了,才缓缓开口。“梅林,”他说,“给我解释一下。”

梅林只好把大致事情如实跟吉尔伽美什讲了。
“我都没发现它有跟着我来上班,”梅林委屈,我没想到它自己会开门!还有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钻病房。”他抓着芙芙的衣领把它提起来,点着芙芙鼻子说:“芙芙你看看,乱跑的后果很严重吧,你还想再尝尝被南丁格尔消毒的滋味吗?”芙芙瑟缩了一下,要去咬梅林手指,梅林赶紧缩回手。
吉尔伽美什说:“行了,大体事情我都知道了,那接下来你管好,呃,这只猫……”
梅林提醒他:“它叫芙芙。”
吉尔伽美什说:“这只猫。你把它看看好,不要再到处跑引起骚动,不然投诉科就得爆炸了。投诉科一爆炸,你的奖金也就爆炸了。”
梅林赶紧点头说好。
梅林把芙芙带到医院的后院子里,那里是给人散步复健用的草地,很宽阔。他让芙芙在那儿玩,乖一点,不要碰人,等他下班回来带它回去。
之后梅林回到医院里,一上来又遇见了南丁格尔。南丁格尔很匆忙,看见梅林就说:“刚刚那个病房的病人突然不行了。”梅林说:“哪个病房?”他跟着南丁格尔奔过去。南丁格尔说:“0211,就是你家狗狗闯进去的那间。”
他们对那位病人实施了抢救,但抢救无效。尸检报告出来,死因是急性肺栓塞。“不是细菌感染,”南丁格尔说,“那看来我消毒还是很彻底的。”
南丁格尔是指这个病人的死亡跟芙芙闯进病房没有关系。梅林听得出她的意思。
这个时候梅林还没能够发现得了端倪。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样,把这当做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来处理了。救人。有时候人死了。找出理由。打起精神来,救下一个。对他们来说就是这样一个最普遍的过程,而其他一切行为都是赘余的。
后来梅林也没能阻止芙芙跟着他来上班。他每天都能在医院里发现芙芙,每次他都要提前截住它,把它塞进自己办公室里,不准它去病房。后来他一次次尝试各种方法让芙芙不要出门。但芙芙就是有办法应对。他把家门锁上,芙芙就翻窗。他把窗栓打开,芙芙就自己拔窗栓。梅林就当芙芙是呆在家里寂寞,思来想去,最后对它说,你跟着我上班可以,但你不要进医院大楼,去后院玩。芙芙不太情愿,但好像还是同意了。那一天梅林省心了不少。他站在办公室窗边往下看,就能看见芙芙在草地上打滚晒太阳。他觉得这样不错,就放心地放下百叶窗去干自己的事儿了。
但那天他下了班,去后院找芙芙带它回家。他看见那儿聚集了些人,心里一沉,直觉可能又闹什么事了。他拨开人群走进去,果然在中心看见了芙芙。护士梅芙在一旁推着轮椅,看见梅林过来马上叫他:“副院长!”
梅林心虚:“怎,怎么了呢?”
梅芙似乎还不知道芙芙是梅林养的。“这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只狗,”她指着芙芙说,“老对着我们这位病人乱叫,还拦路不让走。到底是谁在养啊,最近老在这儿晃,能不能管管它呀?”
“情况我了解了,”梅林说,“这样,我把它送检疫站去,你们继续散步!”
梅林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起芙芙。梅芙吓一跳:“你怎么就直接抱起它?小心被咬!”
梅林说没事没事,转身就跑。
这么一来二去梅林实在感到无奈。他对芙芙说:“你怎么老对病人叫呢?这样不好,会吓着人家。”芙芙蹬了蹬腿,别过脑袋,好像很不满。梅林叹口气,觉得头疼,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。
当天夜里,梅芙照看的那位坐轮椅的病人去世了。
梅林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个消息。他正好晃荡去护士站要跟护士姐姐挨个打招呼问早安,正好遇上梅芙和南丁格尔。梅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。然后南丁格尔说:“我听梅芙说了遇上芙芙的事情。”
梅林点点头。
南丁格尔说:“你觉得这是偶然吗?”
梅林说:“……这才两次,还不好说。”
南丁格尔说:“也是,这未免也太离奇。我们还是先得尽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。”
于是第三次,第四次发生了。时间很快地过去。然后又是第五次,第六次。在这些死亡病例之中,有些是无预兆发生的,也有些是被医护发现,尽力抢救过但抢救无效后才死亡的。
梅林受不了了。他把芙芙带回家,抱起芙芙问它:“怎么回事,你莫非能预见人的死亡吗?”
芙芙没理他,抬起爪子抓了一下耳朵。

芙芙的能力在一部分人之中出了名,并被这些人兴致勃勃地偷偷传播。比如梅芙。梅芙说:“是真的!它真的可以预知人的死亡!我亲眼见过的,如果这个人马上要去世了,它就会跑到他面前朝他叫,不肯离开!副院长真是的,从哪找来的狗啊,这么灵光?”
于是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,芙芙被允许进入病区了,虽然还是被严格禁止进入大部分病房,但它已经可以在病房走廊之中散步,当然是在经过南丁格尔严格消毒之后。再后来,一些住院病人也从护士那里听说了芙芙的事迹。
那天吉尔伽美什有一份文件要找梅林签名,找半天没找着人。吉尔伽美什以为梅林翘班了,但后来有人告诉他说梅林在护士站那儿。吉尔伽美什就以为梅林又去勾搭护士姐姐玩儿了,握着文件风风火火冲过去要找梅林算账。他推开房间门,张口就说:“梅林,你是不是想被扣奖金?”
梅林正坐在那儿,仰着头,梅芙在给他额角上缝针,一针一线的。他一只眼被迫闭着,另一只眼瞄到吉尔伽美什进来了,就下意识动了动身体,但被梅芙拍了一下肩膀:“别动。”碘酒从他额头上流下来,挂下黄澄澄的一丝儿。梅芙尽心尽力用棉签给他卷掉。
吉尔伽美什见了这情景愣了一下,语气缓和了一点点。“梅林,”他边走过去边说,“你又搞了什么事儿?”梅林酝酿一下刚要开口,梅芙就抢先说了。“是那只狗啦,吉尔伽美什院长,您也听说那只狗的事情了吧?”梅芙说,食指点点梅林胸口,“院长你也说说他,有病人要打那只狗,他为了护它命都不要了,一头冲了上去。虽然那狗狗脑袋确实灵光,又可爱,我理解,可那椅子再偏个几寸就砸坏眼睛了,你说险不险。”
“才不是,我很珍惜命的啦……”梅林说,但梅芙小小掐了他一下,他只好从解释转为叫疼。“好啦梅芙,你缝完没呀,”他倒抽着冷气说,“院长要喊我去工作了,大不了剩下的我自己来!你起开,针线交给我。”梅芙尖叫:“逞什么强,你给我听话,好好坐着别乱动!毁容了可怎么办,你就剩下这张脸还看得过去了哎。”
梅林又把无助的眼光投向吉尔伽美什。结果吉尔伽美什没说什么,搬了把椅子在一边也坐下了。
“我就在这里等你缝完针。”他翻开那本文件看着。
梅林说:“要不你先去去忙吧,我这边完事儿了之后立刻就去办公室找你……”
吉尔伽美什眼也不抬:“你少管我,安静闭上嘴等缝针。”
之后梅芙给梅林缝完了针,跟吉尔伽美什打完招呼就端着托盘走了。吉尔伽美什没走,还在那儿。梅林也在那儿坐着,低头绞手指。然后吉尔伽美什合上文件,起身走了过去。
吉尔伽美什说:“你是不是傻,一个猫而已,至于豁了命冲上去挡吗?你有它逃得快?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,太滑稽了,要不要我拿个镜子给你照照。”
梅林辩解说:“芙芙可不是普通的猫!你也听说了吧,它会预知人的死亡……”
“行,就当是这样好了。那你说说看,梅林,”吉尔伽美什看着他说,“你会因为那只猫的反应而直接下令对一位病人上呼吸机吗?”
梅林没说话。
“不,你不会,”吉尔伽美什说,“你不会毫无根据地对某位病人开始抢救,在他们毫无症状或完全不发病的时候。因为你无法跟家属解释为何平白无故上器材,更不能承担轻易挪用有限的医疗资源可能会导致的风险。”
梅林还是没说话。
“你不会因为那只猫作出的预知而去试图改变人的死亡命运,”吉尔伽美什说,“因为如果那不是能够被人、被我们经过努力发现迹象的命运,你就会认为那是既定的。你就不会去妄图改变它。”
梅林笑笑:“你好了解我哦。”故意说得很腻歪,想把吉尔伽美什恶心跑。但吉尔伽美什却没像以往一样立刻拂袖而去。
“梅林,”他说,“这不是能称得上是错误的事。虽然并没有人会为此称赞你,但也没有人能有资格责骂你。只是作为人来说,你太不傲慢。如果目的是为了不计一切代价夺回生命,如果你认为这是你的职责,你值得做出更傲慢的选择。”
吉尔伽美什以前也这么对梅林说过。每当梅林对自己做出一些评价,一些自我剖白,吉尔伽美什就会否定他,说,那不是你的错。
但梅林比他自己想象的要顽固。他以为吉尔伽美什这样说只是因为他霸道洒脱,而又对什么都一视同仁。
晚上梅林躺床上睡着,觉得有东西在舔他的额头和额头上的纱布,把他舔醒了。梅林睁开眼睛,看见芙芙正蹲在他枕边。在黑暗里,在从窗帘缝投进来的一点光线里,芙芙的眼睛亮亮的,像两滴小火焰,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。
他把手伸出被窝,摸摸芙芙的大耳朵和小脑袋。芙芙没有反抗,只是轻轻叫了几声,大尾巴在被单上扫了扫。梅林瞬间得寸进尺,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,一把抓住芙芙抱在怀里。
芙芙略微挣动了几下,一反寻常地没有做出更多反抗。梅林心里一动。他抱紧芙芙,脸埋进这团毛球里,小声说:“对不起哦,芙芙。”
芙芙抬头叫唤了几声。
“也许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,去更好更需要你的人身边,而不是我这里。”
梅林慢慢松开它。芙芙仰着脑袋,伸出小舌头,轻轻舔了舔梅林的鼻尖。
“这样吗?这就是你的选择吗?”梅林说,“如果你觉得还没到要走的时候,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好的话,那么,在不得不分别之前,就让我们暂时一起彼此陪伴来度过这余下的日子吧。”

日子一天天过去。芙芙成为他们病区的吉祥物,每天午休时被不同的护士姐姐抓过来摸毛埋胸,梅林看着都嫉妒,说好想变成芙芙,结果被集体嫌弃并赶出了护士站。杰克也从其他病区也跑过来看芙芙,就是老爱把她的手术刀全套带着,藏XS号白大褂底下,有一回芙芙瞧见了,就打死也不让杰克摸毛了,远远见了杰克过来就钻床底下躲着。杰克很伤心,最后还是梅林强行把芙芙从床底拽出来抱给她。杰克认认真真摸完,脆生生跟梅林道谢,开开心心一蹦一跳跑回自己病区了。芙芙全程表现得很温驯,但回家后还是赏了梅林一顿好打。
芙芙依然在发挥它不可思议的能力。只是它学会了不再大叫惊扰病区的宁静,而是会在那病房周围徘徊,或是守在房间门口,在不挡人进出的地方坐着。有些时候,接下来梅林他们就会有得忙,也有些时候,宁静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了。但芙芙不能做到更多。它只能在宁静之中忧心忡忡地倒计时。
而梅林有时候觉得这正符合芙芙的意图。他问过芙芙要不要离开,他告诉过芙芙也许它应该去更好的地方,如果它真有这么神奇的能力,那它也一定能找到更需要它的地方去发挥这能力。他不限制芙芙自由,当然也限制不住。芙芙来去如风,本就想走就走想留就留。而芙芙也确确实实选择了留下。它继续住在梅林家里,让他给它洗热水澡用吹风机的暖风吹毛,跟着他上班下班散步再上班,吃他的饭睡他的床,拿他的腰当蹦床。但在另一方面它却又把它的天使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它的能力就像它的本性,一种原始的天性,有人觉得它不吉利,要赶走它杀死它,使它受威胁。它却不放弃,就像始终在坚持它的使命宣讲预言,无论是福祉还是灾祸,它都将这使命坚持到底。
梅林给了它一个栖息的环境,不赶它,保护它。也许确实存在一个更好也更需要它的地方,但芙芙不能与真真正正的人类共存。也许芙芙仅仅只是在自私地寻求一个特别的地方……一个能容纳它接受它,不厌恶它不害怕它,不利用它不依赖它的地方……也就是它的同类身边。
它已对此感到满足……
而梅林,他向来易于接受一切。

梅林接到南丁格尔的紧急电话,说是马上有一台手术吉尔伽美什亲自主刀,手术很重要也很复杂,需要他去做帮手。这很罕见,梅林心想,吉尔伽美什很少会叫人帮忙,也就是说这次情况刻不容缓。梅林一边穿衣服一边讲电话:“是上次会诊的那个重病人吗?”南丁格尔说是,请务必快点过来。梅林掐了电话就往外奔。
他冲向家门口,刚想冲出门却一脚踢到了一个东西,差点被绊倒。他低头一看,原来是芙芙。芙芙横在门口,抬头冲他叫。梅林赶紧说:“抱歉踢到你!不过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去做,我回来之后你再揍我好不好。”他要绕过芙芙出去,芙芙却咬住他的裤脚,不让他走。梅林觉得奇怪,当是芙芙任性,就蹲下身好言劝:“芙芙乖,快让开,我工作真的要来不及啦。”
但芙芙就是死活不让。
梅林觉得芙芙很不对劲。他一手提起芙芙把它拎到一边去,说:“我回来再陪你玩哦!”然后就跑了出去。
芙芙在门关上之前溜了出来,跟在了梅林身后。梅林浑然不觉。
梅林一门心思地急急赶路,找车站搭计程车。他匆匆忙忙穿过一条马路,要到对面去。事情只是发生在一瞬间。他忽然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刹车声和鸣笛声。他别过脸一看,巨大的卡车车头近在咫尺。

梅林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有一个大大的影子,看上去很像芙芙。
他听见芙芙对他开口说:“再见了,梅林。”

梅林梦醒了。
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。他尝试动了动身体,想起来,但没成功。他还想尝试第二次,但很快有人按住他身体,制止了他。
是吉尔伽美什。吉尔伽美什本来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。他立刻就察觉梅林醒了。
梅林看了他一眼,喃喃说:“吉尔伽美什?”
吉尔伽美什蹙紧的眉眼松动了一点。“你终于醒了,”他说,“已经一周了。”
梅林思考着吉尔伽美什的话。
“一周?”他说,“我怎么了……?”
“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?”吉尔伽美什说,“你是不是被撞傻了?你本来就够傻的了,现在更傻了可怎么办。”
梅林说:“想不起来了……”
吉尔伽美什就告诉他,他被车撞了。被送来的时候情况非常严重,大出血,输血滴液都差点连成一直线。
梅林听着,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似的。
“都怪你自己这么不小心,急急忙忙过来上班,过马路也不多注意点,不仅害自己出车祸,把我也给害惨了你知道吗,”吉尔伽美什说,“本来那台手术要等你来做,我左等右等你都不来,又没别的帮手,最后还是自己上台。结果我刚做完手术把病人从台上推下来,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,你就被送来了,血糊淋漓的,我只好又把你推进去……”
梅林消化了一下,然后说:“谢谢你救我。”
吉尔伽美什说:“你道什么谢。是你自己命大。老实说,我曾一度以为你死了。”
梅林说:“什么意思?”
吉尔伽美什说: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。你送来的时候呼吸反射已经全部没有,就是一尸体,差点没把我们给吓死。但后来把你推进去后还没抢救多久,你心跳呼吸却突然又自行恢复了。真是不可思议。”
梅林听着,点点头。然后吉尔伽美什说:“行了,你也醒了,我去找人过来,你歇着别乱动。”说着就要出病房。梅林叫住他:“吉尔伽美什。”
吉尔伽美什站住:“怎么了?”
梅林说:“你一直陪着我吗?”
吉尔伽美什一愣,随即提高音量说:“别误会,我只是查房的时候路过你病房,顺便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。”
梅林说:“可是你都没穿工作服。”他瞥一眼床头的日历,“而且今天你休息吧?”
吉尔伽美什说:“……闭嘴吧你。”
吉尔伽美什快步走出了病房。
梅林独自躺在床上。
这时他想起了那个梦。
他梦见的是芙芙吗?为什么他会梦见芙芙呢。为什么芙芙会向他道别呢。
后来吉尔伽美什来看他的时候,他就问他有没有看见过芙芙。吉尔伽美什说我们看你心电图还来不及,哪有空看什么芙芙。
再后来南丁格尔也来看望他。南丁格尔是来跟他道别的。她说她要辞职,去迦勒底。梅林很惊讶,说凭你的能力为什么不留在阿瓦隆?论环境论待遇,哪方面都是阿瓦隆好,是不是嫌这里工作强度太大,累了。南丁格尔说不,我只是需要反省一下自己,这是对我自己的惩罚。梅林很疑惑,问你犯了什么错?
南丁格尔说:“你出事那天给你打电话把你叫来的是我。这是我的主意。本来吉尔伽美什院长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,但我放心不下,就把你叫来了。”
梅林愣了好久,然后说: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话说出口他自己突然一震,意识到这句话他自己也已听人说过数遍。是吉尔伽美什对他说的。南丁格尔摇摇头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但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。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,与你无关。”随即她笑笑,“这没什么不好的,迦勒底那边一定也正好需要我呢。”
梅林说:“你真叫我愧疚,我要不要也跟你一块儿去呢,正好把日子过轻松点儿。”
“开什么玩笑呢,院长需要你,阿瓦隆需要你。”南丁格尔说,“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医生,梅林。”
梅林说:“……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。”
南丁格尔说:“是吗?这怎么可能。你一定是忘了。或者根本没在好好听人讲话。这确实是你的坏毛病。”
最后南丁格尔告诉梅林芙芙的事情。她知道梅林还在打听芙芙,就告诉他芙芙再也没跑来过医院了。“等你出院后回家看看,”她说,“说不定它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呢。”
但梅林觉得芙芙一定不是那么温情的动物。他那么多天没回家,没给它喂吃的,芙芙肯定已经自己跑出来,寻到一个更好的下家去继续过白白胖胖的好日子了吧。

梅林康复后出了院,回自己家休整。他慢慢走出医院门口,一辆车停在他面前把他拦下。吉尔伽美什摇下车窗,对他说:“我送你回去,上车。”
梅林说我自己也可以回去。吉尔伽美什重复:“上车。”
梅林就搭了吉尔伽美什的车子回家。
快到家时他突然叫吉尔伽美什停车。吉尔伽美什说怎么了还没到呢,你该不会连自己家在哪都忘了吧。梅林没空跟他斗嘴,扒着车窗往外看,说:“我刚刚好像看见了芙芙!”
吉尔伽美什把车停了,梅林打开车门就跳下车去。吉尔伽美什回头说你给我走慢点,梅林啪一下就把车门甩上了,生生挡下吉尔伽美什后半句话。
梅林没有看错。他确实看见了芙芙。
芙芙正蹲在公寓楼下的一排垃圾箱上扒拉垃圾袋,身上的毛脏兮兮的,虽然还穿着梅林给它做的那件小衣服,但却已经破破烂烂的了。梅林很惊讶,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看错,但那又毫无疑问是芙芙。除了芙芙还会是什么呢?
他慢慢接近芙芙,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。他出声叫了一声芙芙。芙芙的耳朵抖动了一下,停止刨垃圾,转过了脑袋看他。
芙芙还是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,但却好像蒙了云翳似的,不明亮了。梅林突然就很想去抱抱它。他就真的伸手去抱了。芙芙扬起爪子,挠了他一下。
他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从前。以前他要抱芙芙芙芙不让他抱,抓他踢他扇他或是咬它,但从来都是收着爪子牙齿,从来没有真的伤到他过。然而现在,梅林却发现自己的手背流血了。
芙芙抓伤了他,狠狠地。它冲他龇牙,然后转身从垃圾箱上跳了下来,窜过他脚边,钻进树丛里不见了。
梅林久久地愣在原地。
他回想起那个梦,回想起芙芙的身影。然后他立刻就明白了。
芙芙变了。
芙芙已经变成一只普通的小动物了。
他所认识的那个芙芙,那个美丽的,傲慢的,充满智慧的生物,已经哪里都不在了。
吉尔伽美什从他身后走过来。他瞥见梅林手背上还在淌血的三道抓痕。
他叹口气,拉起梅林手腕说:“带我上楼,我给你处理一下。”
梅林低着头,说好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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